失而復得桂花香

□潘鳴

中秋時節，正該嫣然吐蕊的桂花，竟然集體爽約！青枝綠葉間，一星半點花影也尋不見。這個傳統佳節，就覺得有些亂了方寸。窗前夜月很媚，芝麻月餅很甜，電視晚會很炫。但是，少了那一抹蝕骨的馨香，愉悅的節日氛圍明顯就寡淡了不少。有專家解釋，因為今年入秋后氣溫長時間居高不降，物候反常，桂花的生命律動遭遇卡頓，無法吐苞綻蕾，很可能要缺席這一季了。

眾皆悵然若失。誰曾想，時至寒露，千樹萬樹桂花卻一夜之間仿佛得了神詣，咕嚕咕嚕漫上枝頭，將一份姍姍來遲的濃情蜜意撒向深秋大地。失而復得的欣喜，讓人們簡直有點蒙圈了。

花事遲遲，勢頭卻來得格外生猛。也許前一陣子受了憋屈，眼下要徹底釋放一下情緒。枝頭上，團團簇簇的金籽玉粒，每一枚朵子都在展勁怒放，恨不能騰成熊熊烈焰。那醇濃的馥郁滿世界氤氳，比窖藏的老酒還要醉人。往年一茬花期不過十來天，這一波遲桂花，恣意開放了半個多月，依然意猶未盡，余韻裊裊。

枝頭桂花年年開，開在中秋月圓時。人們早已習以為常，認為這不過是順理成章的事。路過桂花樹下，覺得香氣可人，聳著鼻孔，貪婪地深呼吸幾口，搖頭晃腦兀自歡愉，也就過去了。很少有人頓住腳步、靜下心來，仔細打望一下那些樹，品咂一下頭頂之上那份天物的細枝末節。是的，若要品論桂花樹的身形，它實在太普通，沒有曲干虬枝的妖嬈，是尋常喬木雜樹的一類。乍一看，像女貞、像柊樹，又像山毛櫸，缺少鮮明的辨識度，直統統扎在樹群中，很容易被混淆。花呢，細細碎碎，幾乎不成朵狀，半掩在叢葉里，一點不打眼。人們對八月桂花的印象粗略而模糊，就一個字：香！

世間凡人大抵總有這樣的習性：一些美好的事物，冥冥之中被機緣帶到身邊，輕松尋常地相伴和擁有，浸濡日久，人便漸漸麻木，熟視無睹，漠然以待。而當這些東西一朝突然消逝，生活空落落少掉一塊，方才意識到其沉甸甸的價值、其難能可貴，悵然追憶和回味曾經獲得的那些美與好。于是心中嘆惋，恨不能時光逆轉，一切從頭再來。譬如父母雙親健在、兄妹濟濟一堂的靜好歲月；譬如我們曾經大把地握在手中、恣意揮霍的青春時光；譬如身體里外沒毛病，有好胃口好睡眠好心情的安然無恙的日子；譬如早先為我們遮風擋雨的簡陋茅屋瓦舍，以及一聲聲古老民謠般的雞鳴犬吠……

一場失而復得的曲折，讓平凡的桂花在人們心目中變得大為不凡。花蕾初綻時日，多少人竟然欣喜若狂，奔走相告：“快看快看，桂花啊，桂花終于開了！”人們成群聚在桂花樹下，帶著久別重逢般的深情，翹首仰望，指指點點：“呀，這里一串，那里一簇，好多好多！”手機朋友圈，有關桂子的花訊瞬時霸屏，圖片、信息、夸張的驚喜表情包，還有即興的禮贊詩篇，字里行間不吝溢美之詞。待到繁花盛開，桂花樹成了打卡地，有窈窕女士在花枝下擺弄姿勢拍照，做直播；有白發太婆輕輕拂掃風吹墜地的花蕊子，嘴里喃喃，說要拿回家自己推磨制作桂花糕；有悠閑男人獨坐湖濱桂花樹下喝茶，任三三兩兩的花粒飄落杯盞，把竹葉青釀成桂花香茗……

花事盛極那些天，我每日途經小區門庭一列欣欣蓬勃的桂花樹，也情不自禁駐足，仰頭對滿樹繁花癡迷凝望。目光聚焦那些小如米粒的朵子，細細品觀，發現它們其實簡略而不簡單，自有與眾不同的顏值。每一朵花蕾，長僅兩三毫米，卻極其細膩地勾勒出葉瓣、花萼、花蕊、花冠，其精妙唯美，讓人不得不為上蒼的鬼斧神工折服。回味曾經欣賞領略過的林林總總的花卉芳香，那些牡丹、芍藥、玫瑰、百合、惠蘭、黃桷、梔子……沒有任何一種花朵釋放的氣息可以與桂花綻放時鋪天蓋地的氣場媲美。細微纖弱的花蕊中，竟然蘊蓄著如此強大的芳香能量，實在讓人嘆為觀止。而這一切，恰恰讓桂花獨美其美，無所替代！

失而復得的桂花芬芳，讓我在咫尺凝眸中品咂到往常被忽視被輕慢的一份天賦靈美，更讓我心有所觸，感悟深刻——人在世上，要懂得惜緣惜福。大千世界，蕓蕓眾生，“失而復得”的機會并不常有。許多美好的人與事物，一旦錯過，即是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