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張杰
森林不光是人類生存和發展的重要物質資源,還作為文化審美的對象,進入作家書寫、藝術創作的對象。在被很多人喜歡的李子柒短視頻里,就可以經常看到有茂密的樹木森林景觀,帶來很大的治愈力。
托爾斯泰曾說:“人一旦到六十歲,就應該進入到森林中去。”今年68歲的作家陳應松早在2000年就深入森林,并將自己的文學生命,和神農架地區的廣袤森林聯結在一起。作為中國唯一以“林區”命名的行政區劃,神農架的森林不僅是全球生物種類最豐富的地區之一,生長著異常豐富、數量眾多的中國特有植物,而且是世界生物活化石的聚集地。多年的行走和書寫,讓神農架成為陳應松的文學原鄉。數十年間,創作了多部取材神農架的小說、散文。2004年,陳應松因為神農架系列小說中的一個中篇小說《松鴉為什么鳴叫》獲第三屆魯迅文學獎。
陳應松
2024年11月,全新散文集《神農野札》由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在這本書中,陳應松集中書寫了自己身居神農架地區二十余年的獨特見聞和生命體驗。
《神農野札》
少有的自覺進行生態書寫的作家
《神農野札》全書著眼于一個“野”字:神農架“天然去雕飾”的秀美風景,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節令物候變化,野蠻生長的林木花草的芬芳,生于斯長于斯的野生動物的有趣習性,普通人家的耕作日常,田家鄉野的一飲一啄……野花野草、野山野水、野禽野獸、野史野趣,陳應松都以飽含深情的文筆,將這里充滿生命力的一切一一記敘在案,很有治愈力。
長期在神農架居住和寫作的陳應松,是國內少有的自覺進行生態書寫的作家。這批關于神農架系列散文曾在《鐘山》雜志開設專欄,并入選了《揚子江文學評論》2022年度文學排行榜,引起廣泛關注。近兩年,生態文學書寫火熱,大眾向往田園自然,關注環境和野生動物保護,在此背景下,《神農野札》應時而生,必然成為中國當代生態寫作的一顆明珠。
陳應松以神農架的自然萬物作為書寫對象,著眼于快節奏城市生活中難得一見的深山大澤、山肴野蔌,不僅提供了深度認識自然、理解自然的切口,而且筆涉神農架的野史傳說,傳達出深厚的人文生態審美。陳應松對森林、自然、生態的潛心思考凝煉深邃、開闊睿智;其語言沉雄綺麗,知識寬廣豐富。他不只是強調人應與自然和諧相處,而是在與自然的和諧相處中,找到內心的寧靜,尋求另一種不同于城市文明的精神歸宿和出路。
一個深度認識、理解自然的切口
城市改變了現代人和土地的關系,去森林中踏青、遠足成為一件不那么容易實現的事情。但好在,我們能從陳應松的散文里,全然感受到這一切。讀他的散文,仿佛就站在神農架的山中,字里行間充滿了曠野呼嘯疾馳的山風,令人在字句之間拋棄生活帶給我們的疲憊風霜。在陳應松的筆下,神農架奇峰林立,百獸在這里徜徉,萬物野蠻生長,世代生活于此的山民們,也過著艱辛而平靜的生活。這是完全不同于城市的另一種景觀,原始而又充滿了生命的蓬勃力量。
他寫神農山區的雪,“像天空的鹽場。霜失敗了,雪和星光稱王”;他寫神農架的秋,是一小塊一小塊的,“秋風,從灌木叢中沙沙吹過,從山頭的冷杉林裊裊升起”;他寫山間的月色,是“在西天奔涌的云陣深處,天上的馬群奔跑”。
他寫冬天更絕,“初冬。一個金色滿山的初冬,東邊的山脊被太陽照亮,那是一片火山巖,光滑得就像人的禿頭,寸草不生。山脊上,有著不肯化去的斑斑點點的積雪。季節冷了,積雪悄悄地向峽谷蔓延,就像一個老人的白發,在頭上四處爬動。峽谷明亮得像上了一層釉,紅豆杉、榧樹、銀鵲樹、穗花杉的果實紅了,傘花木、領春木的果實黑了,銀杏的果實黃了,幾棵野柿子樹,枝干上挑著通紅的圓果。初冬,果實們清點著自己的一生。”
比寫景更暖人心的是寫山中生活。“神農架冬天就是圍著火塘生活的,火塘上方有一個掛鉤,用來掛吊鍋或吊壺,都被時間熏得烏漆麻黑,整個墻壁也熏成了瀝青色,像是上了一層黑漆。而那個壺,那個鍋——叫鼎鍋,也可以燒水,也可以煮飯,也可以煮火鍋。火鍋是一鍋煮,里面有臘肉、香菇(或者野菌,如松菌、刷把菌、羊肚菌)、木耳(有時是巖耳)、干豆腐、青菜、洋芋,再放一把花椒和大蒜。一鍋煮的香味是一種復雜的、浩瀚的、壯烈的、野性的氣味。臘肉從哪里來,就在火塘的上方……火籠屋,一個黑漆漆的溫暖的房子,熏得人雙眼通紅,咳嗽不止,流淚不停,頭上白灰覆蓋,鼻子里黑灰灌滿……冬天是村莊的消失,如果你看見從火籠屋里冒出的柴煙,它就叫炊煙。炊煙是鄉愁,但在高寒山區,大雪封山,炊煙代表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