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離開，就像一根刺，在心中一直拔不出來。”

“我們一家獲得了司法的公平正義。但在這個案件中，沒有贏家。希望妹妹的遭遇，能引發更多人反思，防止悲劇再演，共同維護我們頭頂上的安全。”

“長春高空拋物致死案”拋磚男子周某日前被最高法核準死刑，立即執行。近一年半時間過去，受害者小婁的家人終于等來正義，但小婁的生命卻永遠定格在28歲。連日來，記者聯系到小婁姐姐，走近小婁和小婁一家。

小婁生前照片

妹妹，沒了

10月21日上午，在長春中級人民法院聽到最高法對周某“核準死刑、立即執行”的消息時，小婁姐姐眼淚嘩嘩流了下來。為了避免再刺激到年近70歲的父母親，這次她是瞞著老人到長春的，“結果在我們的意料中，但妹妹再也回不來了。”

小婁的家，在山東煙臺一個小村。姐姐比小婁大10歲，小婁出生后，就擁有全家人的悉心愛護。姐姐還記得，小婁從小活潑、大方、愛笑，學習能力極強。小婁七八歲時，看到村里爺爺奶奶跳舞，就跟著一起跳。去隔壁村玩耍時，見到別人跳不一樣的舞，就模仿學習，回到自己村里教老人跳舞，不少老人都夸“孩子機靈”。

2013年夏天，小婁全家沉浸在喜悅之中。高考成績揭曉，她考了632分。報志愿時，小婁目標很明確：要去北京，要學法律。姐姐問她為什么要學法律，她回答要“幫助和保護別人。”后來，小婁被北京林業大學法學專業錄取。大學畢業后，考進了北京一家國企從事法務律師，工作中還曾獲評“優秀共產黨員”稱號。

幸福溫馨的生活，在2023年端午假期被擊碎。假期前，小婁打電話告訴家人，要去長春看望同學朋友，順便去延吉、長白山等地方旅游。6月22日近中午到達長春后，她還與姐姐和爸媽視頻匯報平安，視頻那頭小婁滿臉開心。當天，小婁和同學稍作休息，到當地人流繁華、年輕人喜歡去的紅旗街萬達廣場附近，入住一家民宿。后來的事，眾人都已知曉——28歲的小婁在萬達廣場夜市小吃街，被一塊從33樓高空拋下來的磚頭砸中倒地，“幾乎當場就失去了生命體征。”

由于是端午假期第一天，38歲的姐姐在陪兩個孩子寫作業、收拾完家務后，時針已指向了深夜。近零點時，一通來自本地派出所的電話，打破了假期的悠閑。一開始，姐姐以為是詐騙電話，但在反復核對以及查詢撥打了長春當地派出所電話后，她心中有了不祥之感。她撥打妹妹電話，無人接聽；再打與妹妹同行的同學電話，電話那頭，妹妹的同學已哭得無法正常講話。

后來，小婁姐姐才知道，妹妹出事的時間，是當晚22點30分左右。而當時，小婁忙完工作的男朋友，還在從北京去長春和她會合的火車上，并不知道小婁已經出事。警察提醒小婁姐姐，事情嚴重，別告訴老人。小婁姐姐思來想去，連夜從縣城回到老家。母親聽到消息，當場就暈了過去。“聽到妹妹沒了，感覺一瞬間整個人進入了幻境，無法呼吸。”

“明媚燦爛”

10月16日，出發長春前四天，小婁姐姐專程到縣城邊的公墓看望了小婁。這天，是小婁的陽歷生日，姐姐要告訴她自己此行長春的目的。“去年底一審就是判決對方死刑。這一趟過去，復核結果應該在意料之中，但我仍抹不去心里的恨。”

事發后，小婁姐姐去過長春多次。后來，她從多方了解到，從高空拋下磚頭的男子周某并非長春人，而是從外地到的長春。男子選擇高空拋物，是因為有極端厭世的心理，且沒有特定傷害對象。事發前，周某就已有過多次高空拋物，僅當天晚上，就有約3次高空拋物。

據檢方指控，被告人周某（2000年出生）因不能自食其力，產生厭世、仇視社會情緒，遂預謀采取從高層建筑物上多次投擲磚頭等物品的方式，以戕害地面不特定人員生命。6天時間內，周某先后向地面投擲了兩桶5升桶裝水、3罐未開封可樂、8塊磚頭，砸中樓下小吃街3名食客及攤主，致1死1傷。

“這個世界多么美好啊。親情、友情、愛情、陌生人的幫助，一花一草……”多年前，小婁寫下這樣的句子。小婁姐姐至今也想不通，妹妹為何偏偏遭遇了這個無妄之災；憑什么，一個人可以如此輕薄地對待他人的生命而沒有半點愧疚？

小婁的男朋友是北京人，在同一個單位工作的兩人感情穩定。有一年，小婁將男朋友帶回了煙臺老家，家人們都很滿意，期盼著兩人結婚。按照計劃，兩人應當在不久的將來就要成家。小婁姐姐說，生活中，小婁是一個工作上進，從不挑剔、容易知足的人。妹妹曾跟姐姐說，自己從小就生活在家人的幸福關懷中，也渴望在北京靠著自己努力，建立起一個溫馨的家。

所有的一切，隨著那幾塊從天而降的磚頭，停止了。

小婁離世的消息，很快傳開。她中學、大學各階段，都有同學向姐姐發來問候。一名高中同學說，對小婁的印象是“那么明媚，那么燦爛”；大學室友說小婁“是一個非常優秀能干的女孩子。”一名大學學弟則說，“婁姐”是她大學中非常難忘的回憶，積極，樂觀，努力，上進，“對學弟學妹非常關心。”

一年多來，當聽到一個個熟悉或陌生的人談起小婁，姐姐心中才稍感安慰。尤其讓她感動的是，前幾天小婁生日，她收到了好幾次祭奠品，有紅酒、鮮花、糖果，全是北京的同學和同事遠程下單的。她的男朋友，這一年也多次郵寄東西給小婁和她父母。

“帶著善良生活”

小婁的墓，在距離老家村子約40分鐘車程之外。這一年間，姐姐隔三岔五，就會去墓園中看看小婁。幾乎每一次去，她都發現，墓碑有探望、打掃的痕跡。

在姐姐眼中，小婁十分有愛心、懂感恩。平時，對小貓小狗等小動物，小婁都很喜愛，如果手中有食物，一定會慷慨地分食給小動物。去年遭遇不測前幾天是父親節，小婁還向年近七旬的父親發去了祝福。一個微信紅包，還有一小段話。小婁對父親說，“感謝你幫助我長大成人，給我快樂的童年，我會繼續努力回報父母……”

在整理小婁的生前資料時，姐姐終于發現了當初小婁堅定要報考法律專業的原因。原來，在大學期間，小婁在筆記本上，自己手寫過一個秘密——“我的夢想是進檢察院。”這句話下方，小婁特意用黑色筆芯對“檢察院”三個字加粗描摹。

盡管小婁沒進檢察院，但她還是從事了法律工作。當初填寫的高考志愿，也算圓夢了。“她說，學法律就是要拿起法律的武器，幫助更多人解決實際問題。這才有人生的價值。”如今，小婁已經離開，但姐姐坦言，她要把小婁未完成的事繼續做下去。

接下來，小婁姐姐準備繼續靠法律武器，追究相關方面的責任，也將繼續帶著妹妹的善良生活。“共同構筑防線，避免悲劇再演，共同維護我們頭頂上的安全。”“善良就是給孩子最好的教育。”小婁姐姐呼吁，不論是哪里，涉及公共安全的相關部門和單位都要守責、盡責，杜絕頭頂的隱患。今后，自己也會通過身體力行，讓更多人意識到高空拋物就是違法犯罪，就要承擔最沉重的代價。她說，相比分數和業績，人品的善良最重要，每個人都要尊重他人的生命。有時候，對身處逆境甚至絕境的人伸一把手，多些關心，或許也能避免悲劇產生。

按照當地風俗，小婁生前的東西應當燒毀丟棄。然而，小婁的房間至今幾乎保持原樣。衣服、床單、衣柜、行李箱……“媽媽說，看到行李箱，就像妹妹從北京回到了家，還沒走一樣。”